八月,蒙古高原斡难河源头的哈拉和林,风沙如刀,草木枯黄。
万安宫里,窝阔台再次喝得面色赤红,他在烦恼之时喝的酒总是比开心时要多得多,在享受口腹之欲和饮酒作乐上,他远远胜过父亲与几个兄弟。
他总是带着宫廷四季迁徙,过着有奢侈而又传统的生活:春天在揭揭察哈湖畔射雕,夏天在月儿灭怯土立起金色的大帐斋戒避暑,秋天在古薛纳兀儿的清澈湖水边斋戒,冬天到不连古和者邻古山围猎。
而他最喜欢的地方便是哈拉和林的万安宫,在这里他可以同时享受奢侈的生活并掌控天下大局,只要他在这里,这里就是草原的中心,是帝国的首都。
这里到处都是银质的大酒缸,里面装满了产自中原的各类美酒。窝阔台在宫中久了,便再也不想去争战,他有时甚至会将要面见之人招到万安宫中,然后才从三层楼高的宫殿中走下来,一边观看周边水草之中的野鸭戏水,一边听取军情报告。
高兴的时候,窝阔台还拿起长弓,在万安宫外射死一两只空中的飞禽,也让人看看自己仍然有强大的力量。
然而,窝阔台这几日的心情也如这塞外的天气一般抑郁。他虽贵为蒙古大汗,却始终无法得到各宗王、部落、臣属对于成吉思汗那样的忠诚,毕竟成吉思汗只有一个,但对于他来说,继位前后面对的难关总是一个接着一个。
首先是弟弟拖雷的威胁,有个过于优秀的弟弟,一直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故此他定下了三路灭金之计,让拖雷涉险走最危险的路线,而最终的结果也令他非常满意,即歼灭了金国的主力部队,拖雷也战死沙场。
但他心中隐隐觉得是运气好,是长生天站在自己这边保佑。其实拖雷已经胜了,成功绕过宋境几乎凭借一己之力就灭了金国主力,要不是宋国官家突然杀出,拖雷便成功了。
拖雷死后,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他的地位。他就借着关心拖雷寡妻唆鲁禾帖尼的名义,常常派自己的心腹色目人法蒂玛出没于其帐中,目的就是劝说她改嫁给自己内心真正属意的汗位继承人——他的长子贵由,以便吞掉拖雷系的资产、部落、军队。
窝阔台让他弟弟的正妻改嫁他的儿子,这种让婶婶改嫁侄子的事情若是发生在宋国听起来定是匪夷所思、乱了伦常,一定会成为口诛笔伐的众矢之的。
但草原游牧民族却是司空见惯,诸如上古之匈奴,中古之突厥、蒙古,伦理纲常不备,哥哥死了弟娶寡嫂,父亲亡故后儿子纳父之妾,甚至隔代成亲等事情,在他们那里屡见不鲜,还会被认为是亲上加亲。
就连汉地的和亲公主也不例外,当年远嫁匈奴的王昭君,就先后改嫁给父子三任单于。这也是草原上继承财产的一种制度,谁娶了拖雷亡妻唆鲁禾帖尼,便能继承拖雷所有的遗产资源。
唆鲁禾帖尼是克烈部落首领汪罕的亲侄女,她的贵族身份、聪明睿智。本来就在黄金家族中享有崇高的威信。作为被成吉思汗灭族遗孤,她早已经深谙草原各族之间的政治手段与生存之道,如何会看不出窝阔台的目的?
故此,她低眉顺目、礼数周到地逢迎那位不怀善意的窝阔台汗,但对改嫁之事绝不让步,毅然以自己和拖雷生养的四个儿子尚年幼,并且立下誓言要独自抚养儿子长大成人,委婉地拒绝了窝阔台汗的提议。
其实拖雷的长子蒙哥已经二十四岁,忽必烈也十八岁了,不算年幼,这当然只是推脱。窝阔台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想着逐步威逼利诱,不出一两年,便可拿下,但一年多过去了依旧没有丝毫进展。
窝阔台在为谋划拖雷的遗产绞尽脑汁,而数百里之外的唆鲁禾帖尼也被逼到了绝境。
她早因拖雷之死对窝阔台怀恨在心,此刻又被逼着改嫁,自然感到了压力和恐惧。
“法蒂玛这次没成,下次就是窝阔台亲自来了,到时候该怎么办,四娘子?”
眼前这个被唆鲁禾帖尼唤做四娘子的汉人美妇,正是当年山东忠义军都统制李全之妻杨妙真。李全投降蒙古之后镇守青州,为表忠心,他将杨妙真和两个儿子送到哈拉和林为人质。
可过了不久,李全被宋军所灭,杨妙真自然也不受重视,数年来,她在草原各处流落,直至一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被唆鲁禾帖尼所识,唆鲁禾帖尼惊叹这汉人女子的美貌与武技,立即将她收为心腹,以姐妹相称。
杨妙真在草原多年,蒙语已经很熟悉,想了想说道:“放眼整个草原,此刻能够帮助并且愿意帮助咱们的,只有拔都。”
“拔都?他愿意助咱们吗?”唆鲁禾帖尼刚满四十岁,年龄大不了杨妙真几岁,却已经是满面风刀霜剑,听得杨妙真提出的人是拔都,也陷入了沉思。
拔都是术赤的次子,而术赤是成吉思汗的长子,在蒙古享有崇高的地位,其势力也仅次于拖雷、窝阔台。术赤早已经故去,此拔都便是这支势力的掌权人。他掌控着蒙古国西部,成吉思汗将花刺子模占领之后,也都交予术赤家族打理。
拔都实力是够了,但唆鲁禾帖尼年长拔都十好几岁,与拔都交往并不多,这个关键时刻,她也不能确定拔都是否会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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