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那些心爱的小石子藏好,用沙土覆盖后直起腰甩甩手上的土,听见妹妹哎吆一声,是沙尘迷了她的眼睛。我陪着妹妹去村里的医生家时,天还未亮。
医生正在院子里借着灯光喂猫,我们彼此打过招呼,他又到水龙头洗了手,然后和我们一起回到屋内。他开始熟练地打开自己医药箱摆弄着那些金属器具和瓶瓶罐罐,之后告诉妹妹仰头、闭眼,然后在一根弯成九十度角的塑料柄钢针的帮助下翻起那只迷了沙尘眼睛的眼皮。这时医生的老婆出来了,端着一盘菜正要往堂屋中间的饭桌上放,见到我们,客客气气道:“还没吃早饭吧,一块吃点。”我没有客气,好像肚子真的有些饿,于是席地而坐并尝了一口菜肴,是干豆腐汤。我一边吧嗒着嘴一边客气地和医生老婆拉着家常。这时,所有的饭菜都端上了桌子,几只碗,几个碟,里面盛得都是同一个菜——干豆腐。医生已经忙完了,正由过道往堂屋这边来,边走边羞涩地道:“家里穷,没什吃的,唉,什么也没的吃,只能吃这个了”。他的表情看上去很谦虚,又好像在掩饰着什么,却忍不住炫耀,还夹杂着几分自我解嘲。让人感觉他想告诉你:没什么吃的无所谓,反正贫穷是件无可厚非的事,我们贫穷但很幸福,况且谁知道我们是不是真的贫穷呢?也许下一刻或者某个时间一到我们就富有了呢?我讪讪道:“挺好挺好,谁家都一样。”他老婆一直咧着嘴笑,很热情。他们一家围坐在一起开始吃饭了,我和妹妹都坐在靠近风箱右边,不断地找些家常话拉着。
“你家大奶奶怎样?”我关心地问候。大奶奶是医生的一个本家最年长的长辈。
“挺好。”医生不咸不淡地答。
“身体都好?”
“好,好,都没了。”医生突然起身啪一声拍死一只正落在地上休息的苍蝇。
“奥·····大奶奶多大年纪?”
“七十五。”
“七十三,八十四······不错了,人生一辈子该看的都看了。”
“是啊,可我听别人说,她本来想明年再结婚开始新生活的。”
“哈哈,黄昏恋,生命的第二个春天!真会享受生活啊!”医生禁不住赞叹道。
我和妹妹该走了,夫妻俩起身热情地挽留、相送。这时听见医生的父亲在里屋佯咳了一声,医生老婆会意,坐下了,只有医生执意送我们出大门。
“不许送!回来,要装的神不知鬼不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父亲小声训斥道。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医生在屋门前站定,抬头仰望着晨星闪烁的天幕,对着天空不无冷漠得意甩出一句:走啊,走好。
我一个人往奶奶家赶去,快到奶奶家门口时看见弟弟步履匆匆神色慌张打东边过来,也要到奶奶家。快到门口时我还是忍不住往东边瞅了一眼,却见一只小黑狗正往这边疯跑着,眨眼间又不见了。我迟疑了着打开门闩率先一步跨进门,弟弟随后而入,并顺手把门带上。
“你怎么不上门闩?”我回头责问弟弟。我听见自己声音失真异样,更加重了未知的不详之感,俨然大兵压境或即刻灭顶之灾。
“不用插!”弟弟脸色怕得吓人,逃也似的离开。
我只好壮着胆子去上门闩,可终究忍不住又往门外瞅了一瞅,却发现有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跨在一辆摩托车上,好像在等什么人。我头皮发麻、汗毛倒竖,心脏似要跳出胸膛,惊呼撞见了鬼,死命往堂屋里逃。
奶奶家的堂屋静悄悄的,翠生生的蔬菜扎成整整齐齐的一小扎一小扎,错落有致地吊在高高的屋梁上,像是刚刚从地理采摘回来的,还挂着晶莹的水滴。我的心开始慢慢平静下来。走进卧房后,见村西刘奶奶也在,她穿了一条小碎花裙子,双腿挂在炕沿上,正在勾花,不知为什么裙子脱到膝盖以下,露出肌肉松弛洁白的大腿。奶奶背对着我坐着,她们正在轻声谈论着什么,显然听到有人进来于是停住了话头。
“奶奶,门口有个男孩说他等我很久了,他一直在等我,今生只等我一个人呢!我该怎么办。”
奶奶不声,爷爷也不应声。(刘奶奶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奶奶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有种极度不祥的感觉。
奶奶、爷爷只是叹气,讳莫如深,这更让我如临深渊。
他们沉默半天,才会意地说:“是毛毛。”
“毛毛是谁?”我惊恐地问。
“一个朝廷命官的儿子,他死了。”
“朝廷命官?死了?我们家什么时候出过朝廷命官?”
“很久以前有个朝廷命官住在这里,他有一个儿子叫毛毛。”
我感到事情越来越不对头,于是拔腿往家跑。
隔着几十米远就看见父亲正准备开门回家。母亲正在同一个人说话。她还像平时那样大声大气、毫无顾忌地大笑。天气突然变得很热、很闷;太阳很亮,但不晃眼。
“妈你又跟谁聊呢?”
“这不是你小姑吗,说来看你奶奶,也不肯跟我多说一句。这些人都怎么了,你二婶也是慌里慌张的说了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就走了。”
一个女人挎着篮子回过头来。是小姑,她火急火燎地朝村外走去。
“妈妈你回家,我有好多话对你说。”
“我也有好多话对你说。”
我们回到家,看看墙上的钟表,已经八点。糟了,我得赶紧上学去,八点半就迟到了。我换衣服的当口从窗子发现妹妹用一杆长叉在猪圈里起劲捞着什么,这时她挑上的是一大缕长发,像剪下的马尾。我吓了一跳,妹妹显然也吓着了,面部肌肉不停地痉挛着,我着急把这事告诉妈妈,心里一急差点裸着上身去父母的屋子。我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跨进父母的房间,妈妈正在大声叙述自己的见闻。
“你姐的婆婆也打电话来了,说没什么事就是闲聊,说了些捉莫不透的话,什么小心、多注意,趁这会咱们多说会话之类的。有什么事不能直说,遮遮掩掩的讨人厌。”
妹妹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地说:“我······我··告诉你们一件事······”
“我也有好多事要告诉你们,”我抢道:“我看见妹妹······”
“是一只大油蜂,有这么大······”妹妹用手比划着。
空气立刻紧张起来,我们都在想象着那只大油蜂,脸色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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