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无法想象高尾是用怎样的心情说出这样欢快的语调来。
原来他心中乐观到从未有过任何负面情绪的男人，心里也有种那么强烈的痛苦。
不过就是隐藏得太好了，真的，只是隐藏得太好了。
什么哭腔，什么鼻音，什么眼泪，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此刻真的难以想象对面的男人在一边流泪一边和他说着如此欢脱调剂气氛的话，只是为了表现出他过得很好。
“抱歉……”
黑子哑然开口，对面的高尾还“诶——”了一声，不懂黑子怎么会道歉。
“原本今天，想要邀请高尾君去看比赛的。”
这话才说出来，黑子就后悔了，他不该在高尾面前提篮球的，这无疑是在往对方的伤口上撒盐，但他却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焦急，他怕高尾这种内心细腻的人会一下子有所察觉。
正在有些无措的时候，高尾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
“谢谢你的好意啦，那天我不知道有没有空，如果有空的话一定会去的。嗯——黑子，这话我之前也和你说过了，别给自己留有遗憾。”
这种时刻，听到这样的话，心底感受到的震撼远比昨天要强烈数倍。黑子被震在原地，话都说不出来了。
“篮球赛啊……”
高尾似是感慨了一声，声音依然是带着笑意的：
“哈哈，你不用想太多，别看我现在这样，有时候也会去看篮球比赛的啦，只是……”
“——偶尔会很寂寞罢了。”
高尾挂掉电话的时候，黑子连句“再见”都忘记说了。
他愣怔在原地，凉意随着电话里的忙音染到指尖，随后一步步蔓延至全身。
是啊，怎么可能完完全全释然呢。
就算高尾不断地笑着告诉他，现在不能上场比赛也无所谓啦，毕竟他的人生还有更多精彩的事情等着他去发掘。
然而对篮球的喜爱从他离开赛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成为了他一辈子的遗憾，而遗憾是无法被时间完全冲刷干净的。
就像今天，他没办法长时间举着孩子们陪他们灌篮。脊背上的伤口痛了，残忍无比。每痛一次都会让他想起一次，想起他无法再酣畅淋漓地打球。
的确篮球于他，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他不可能被篮球限制住。
但不甘心，这种感情是会伴随着他一生而存在的。
黑子看惯了面带笑容的高尾，如今撞见这样悲伤的他，黑子一时间甚至有些无措。
他真的很心疼高尾。就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经历，所以在这一刻才能产生默契的共鸣。
可是他不能像安慰小孩一样哄他，不能告诉他“那都不是你的错”。
梦想终究要让位于现实，尽管他们曾用现实来追梦。
最终现实像一个漏洞越开越大的筛子一样，淘汰了一批又一批的传奇。
他想起，I.H结束后的W.C杯开幕式上，黑子与火神恰巧撞见正在接受采访的高尾，那时候的高尾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打过首发了，在面对记者的提问时，他依然带着很平常心的微笑，但话说出来却让人如此的心疼：
“……所以就是这样啦。很抱歉，伤病影响了我目前的状态，不过我还是会努力训练，只要有利于球队，我想这也是一种贡献，所以我愿意打替补。”
这句话传到黑子的耳朵里，他起初只是为高尾感觉遗憾，但还是无法感同身受。
高尾在他的眼里就是这样一个人，宠辱不惊，云淡风轻，即使做了替补。可他上一次替补，要知道已经是一个半月前了。
然而来年，面对着记者的提问而悲伤无奈的人就换成了他自己。
有点像是上天的捉弄，连记者都还是去年的那一位。
那时候的黑子右眼的纱布刚刚摘掉，丑陋发红的伤疤横过他的右眼角，他低下头将眼罩重新戴上，这才缓缓地开口：
“伤病在球场上是很常见的，这只是代表这些人需要比别人承担的更多，球队需要我，所以我并不会放弃篮球。”
“是的……我尊重球队的每一个决定，所以我愿意打替补。”
所以我愿意打替补。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黑子明显感觉到右眼的伤口疼到让他睁不开眼。
那一刻他才彻底明白当初带笑说出“我愿意打替补”的高尾那种无法描绘的心情。
那时候他铁了心了，就算是右眼瞎了也要继续打下去，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拼命，累到吐血了也还是自虐一样地继续训练着。火神离开以后，他担任了球队的临时队长，但不服的后辈层出不穷。
面对着后辈们的质疑，孤军奋战的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几次被触碰底线后他都想要反击，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却说不出口。
因为他现在就这样，明明很努力了，明明很拼命了，可是永远都差过别人，好了想更好，坏了很担忧。
连告诉别人，我已经尽力了都不敢，怕自己真的尽力了，怕尽力了的结果，还是让人很失望。
那一刻，对篮球的爱就像生命里的巨大推手，曾经把他推向高峰，此刻却也把他推入深渊。
就因为经历过这样的痛苦，才会成长。
才会学会，在饥肠辘辘的时候，能够熟练并且风轻云淡，甚至笑着说出不饿。
所以啊……高尾君。
我们都太不容易。
手里薄薄的纸票被掌心沁出的汗水浸湿。黑子低头看了眼，只是沉默着将它扔到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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