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公子，”见到这个曾经救过世侄一命的人，竹义的怒气消了大半，但还是硬着嗓音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似乎是因为被忽视了先前的话，珣墨卿再次重申道：“竹先生，我给竹吟澄清一下，”珣墨卿的目光向着玉竹吟的方向看去，玉竹吟也在看着他，虚弱的脸上触目惊心的红疹，让他心头一震，随即，又收回目光，隐藏着眼中的情绪，缓缓道：“竹吟的药，是我给的，她什么也没有做。”
也许是觉得荒唐，竹义扬起声音对玉竹吟质问道：“竹吟，墨公子为何要给你这么珍贵的解毒药?
不等玉竹吟说话，珣墨卿便开口道:“竹先生，我想竹吟应该可以站起来了。”
明明是商量的语气，却带着不可置否的强势，看着摊在地上的女儿，竹义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珣墨卿的目光没有聚点地在几人身上扫着，落到霍神医身上时略微停顿了几秒，而后突然一顿，带着几分迟疑，又移开目光。
“快起来，小女娃在地上坐久了对身子也不好，”霍神医摇摇头，一边去扶起坐在地上的玉竹吟，一边叹了口气安抚道：“竹义呀，你说这孩子犯了什么错你还得这样罚她？本来身子也不好，你这何必呢？”
说到最后，霍神医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明白，从见面开始就脾气很好的竹义，为什么会因为一瓶药和女儿发脾气?
不过，话说回来，眼前这少年，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在哪儿见到过？
霍神医回想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什么关于他的记忆，也就不再想。大概是在哪儿就诊的时候偶然见过一面的小少年。
“是墨公子给我的。”玉竹吟只有这么一句话，她不想再编什么“中了什么毒恰好被他救下”的理由。她知道爹爹迟早会知道她下山的目的，还不如早点就告诉他，但是一时间也没有想到该怎么开口。
她看向珣墨卿，丝毫不顾及脸上丑陋的红疹。
珣墨卿似乎也刚好看着她。或者说，珣墨卿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他的目光晦暗不明，眼睛里闪着谁也看不懂的神色。
眸光很深，像是一汪深潭落入银河，璀璨而明亮。
双目相对。
珣墨卿的目光有略微的颤动。
玉竹吟的眼睛清澈明亮，即使是在面对她爹如此的怒意和责怪之下，也没有丝毫反抗和不满，亦没有害怕和紧张，甚至是在强忍着泪水时，也只有满身的倔强和不屈。
好像她的眼睛里，从来没有波澜。
玉竹吟也看着珣墨卿，只觉得他眼里的情绪很多很杂，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深邃。
安静了片刻，竹义还想再说什么，珣墨卿抬头看他：“竹先生，我也可以坐下吧？”
不等竹义开口，珣墨卿已经自觉坐到靠近竹义的位置。
“对于竹吟的病，我了解一些，”珣墨卿这话是对竹义说的，眼睛却看着霍神医。“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她的病不是天生的，是毒。”
珣墨卿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让所有人都惊了一拍。
最惊讶的是玉竹吟。
她没有想到珣墨卿，好像知道她想什么似的。
只是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
就是云清，也不能像这样猜透她的心思。
玉竹吟叹了口气，转眼看向竹义，他脸上的神色说不上震惊，却也是意料之外。
霍神医倒显得十分激动。
他一双精神的浊眼闪着不可置信的清明。
“这样，是这样”原本浅浅的一道，虚搁在头脑里，连他自己都不敢确信的虚幻猜想，现在似乎变成了笃定的坚信。
他刚开始见到玉竹吟的时候，便有这么个疑问。
但是也实在想不到，这毒是哪儿来的。
加上竹义没有多透露什么，他便没有确定自己的想法。
没想到，少年大胆的猜想，反倒笃定了他多年的疑惑。
“孩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实不相瞒，”珣墨卿把目光转向竹义。“要跟竹先生道个歉。竹吟下山，其实是因为我。”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竟然把他们的对话全都听到了。
竹义盯着他，刚刚淡下去的戒备几乎在顷刻间提起。
到了碧桃峰，却毫发未损。
有得到百露清毒丹的能力，对竹吟的病这么清楚。
甚至想尽办法也要让竹吟下山。
越来越多的信息，让竹义不得不怀疑，这个人，是否是曾今凤羽阁的内奸。
竹吟单纯善良，不善心机，可能会受他的蛊惑，但是他不会。
竹义缓缓抬起左手，放到右手的里袖下，在看似空无一物的地方，轻轻叩击一下，随后，食指和中指不可察觉地覆在上面，又并排放下双手，合起了衣袖，耐心听着他后来的解释。
如果他真的是内奸，那必然留不得。
“那次竹吟救了我之后，我发现她面色不佳，听闻她有寒疾，便想让她下山，找我的一个朋友看病。他专研寒热疾方面的疾病，我想对她有帮助。”
珣墨卿的声音沉了几分。“我的朋友说，她的病像毒，于是送了她一瓶百露清毒丹。”
“那墨公子又为何要上山？
听到这话，珣墨卿却忽然朗声笑起来，声音依旧放浪不羁，还带着些许哧腔。他的话音拐了个弯，拉开长长的尾音道：“这不是，竹先生的原因吗？”“知道您不让竹吟下山，她是我的朋友，我担心她被罚，就想着上山采药的时候，顺便过来村庄这边看一看，好有个解释。”
“竹吟自知惹了您不高兴，一刻也不肯多呆，我的郎中朋友还没有检查完，就匆匆离开。您可知，她治病，都是为了不让你们为她难过，这样的女儿，您有什么可罚？”
玉竹吟再次震惊了。
她只说过，自己很惜命才会找他交易，却从来都没有告诉过珣墨卿，自己治病是因为他们。
他却像将她的心窥视了个干干净净，她不说，他却早已了然。
心弦好像被什么东西触动，惹得她悸动不堪。
心底里腾升出的燥热，被她狠狠压下，她有些想知道，爹爹是怎么想的。
听到他的话，竹义明显是有些意外的。
他按着右腕上的手指稍稍松动了些，但是很快又紧了上去。
“你说吟儿是你的朋友，那你，有没有利用过她？竹义皱着眉头，一字一句。
有没有利用过她。
利用她。
珣墨卿的眼神忽然一顿，瞳孔微微一滞，而后，放在椅臂上的手狠狠一紧，没有说话。
利用她，他没有开口否认。也没有资格开口否认。
他也确实，真的算是利用了她。虽然交易是互利互惠的事，但是……
可不知为何，听到竹义这样说，他的心头却狠狠一滞，发闷的胸口上像是压上了一块巨石，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见到他这个反应，竹义却是心里舒缓了阵。原本他还因为他的话，沉在对吟儿的愧疚中。
现在看来，他可能真的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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