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的职业问题悬而未决的状态实在是难以再忍受下去了，所以我就从自己的东西当中找出一些好纸，给我母亲写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给她的信。当我在信纸尽上边靠近边缘的地方写下“亲爱的母亲！”时，她的形象就带着一种新的光辉浮现在我眼前；我确实感觉到自己向生活迈出这一步的严肃性，因此，我刚开始写的时候，发现自己那种下笔千言的本领不知哪里去了，简直想不出开头的几句话来。但不久我就从描写自己这次旅行和其他的经历开始，顺理成章地写下去，结果，我的描写却又失之过分雕琢和夸张。我显示出自己心情非常舒畅，力图通过描写自己这一段的幸福生活和自己的种种行为和奇遇，给母亲以某种深刻的印象，这是一种奇异的努力，这种努力后来我还一再重复表现出来，这实在是一种好以滑稽可笑的方式使她开心，同时又以此来表明自己很有本领的癖性。接着，我就把话转到写信的真正目的上来，坦白无隐地向她说明，我现在坚决相信自己非做画家不可；因此，我请求她先从各方面了解一下情况，和我们认识的有经验的人们商量一下。最后我叙述了舅父家的近况，向母亲致候，还郑重其事地嘱托她照管一些小东西，这封信就此结束了。我把它揲得又窄又好看，然后封上，盖上我心爱的刻着希望之锚形象的图章，这块图章是我很久以前用一小块柔软的雪花石膏雕成的，现在才初次使用。
我母亲接到这封信以后，就穿上她的朴素的、单色的节日服装，揲好一块新手绢儿拿在手里，然后开始郑重其事地到她所能见到的各权威人士家去访问。
她首先访问了一位体面的细木匠师傅，他常到上流社会人家去，为人深通人情世故。他是我已故的父亲的朋友，和我们仍然保持着友谊，他还热心地继续我父亲他们那个团体在教育方面的种种努力。他认真地听了我母亲的陈述和报告以后，立刻就回答说，这个主意毫无价值，这样就等于让孩子将来生活放荡不羁。要是真需要干美术工作的话，这位细木匠有更好的主意。他的一位年轻的表弟曾在一个较远的城市受过雕刻铜版地图的技术训练，如今收入相当好，在他同族的人们眼里是个好样儿的。因此，这位出主意的人，出于对我们的特殊友谊，自愿介绍我到这个人家里去学，如果我确实有些天分的话，到了那里，我好好利用自己的时间来获得必要的知识，就不但能够学会雕刻铜版，而且能够自己绘制地图。这种职业才可以说是一种高尚的、体面的，而同时又有益处的、和富贵人家的生活相适应的职业。
我母亲怀着比原先更多的忧愁和疑虑来到第二位靠山家里，这个人也是她丈夫的朋友。他是印花布工厂的厂主，这个工厂本来是个小工厂，他渐渐把它扩大，如今拥有越来越多的财富。听了我母亲报告的情况以后，他就用下面的话回答说：
“我们永远不能忘掉的朋友的儿子，年轻的亨利，宣布志愿做美术家这件事，以及他久已特别爱好丹青这个消息，都和我心里先前就已经对这个男孩子怀有的一个念头非常一致，我觉得这是十分可喜的。他把个人的兴趣转向一种需要才能和较高的热情的比较高尚的活动，这完全符合他的精明强干的父亲的精神；不过，必须把这种兴趣引导到坚实的、合理的轨道上去。十分尊敬的夫人和女友，您对我那也并非无足道的行业的性质是知道的；我制造印花布，我之所以获得了相当的利润，主要是由于我总极力注意迅速拿出最新、最时髦的花样来，甚至还极力设法用崭新的、独创的花样战胜流行的趣味。为了这个目的，我聘有专门的图案家，他们的任务就是专门设计新颖的图案，坐在舒服的房间里，随心所欲地把花朵、星星、卷须、斑点和线条乱画在一起。我的工厂里有三个这样的人，我得付出好大的一笔冤枉钱，还得以宽厚的态度对待他们。他们虽然熟悉工作的过程并且非常熟练地把它完成，但他们只是偶然选定了这种职业，并非事先受了任何内在的力量的驱使。现在您儿子在这样小的时候，就醉心于丹青，并没有任何外力的推动，就整天画树木和花园儿，您想，还能有什么比这样一个年轻人更受我欢迎吗？我们一定要把足够的花提供给他，让他运用艺术的魔力使这些花布局匀称地重现在布上，使花样层出不穷，不断翻新；让他从丰富的大自然中抽出最奇妙的、最优美的形象，这些形象使那些和我竞争的人感到灰心绝望！总而言之，把您的儿子送到我家来吧！我不久就会把他培养得和其他的人一样，等到他年龄再大几岁，我们就把他送到巴黎去，那里他的事业大有发展前途，各种工业方面的最优秀的图案家过着王侯般的生活，受到实业家们最优厚的待遇。如果他在那里有相当的进步，丰富了自己的经验，他就是个成功的人了，就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了。那时，要是他想重新和我合作的话，我是很高兴的，对我也是有利的。但他如果在别处找到了好事，我仍然感到满意。您考虑一下吧，我相信，我的想法不是错误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