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颊肥体的黄四娘,懒懒地倚在卧房里的胡床上,摇着花团锦簇的罗扇,不断打呵欠。
半老徐娘的她极爱涂脂抹粉,浑身如同在胭脂缸里泡过似的,雪白油腻。
夸张的堕马髻,娇艳的梅花妆,两个粉扑扑的兔子挤出衣缘,不似腰缠万贯的贵妇人,倒象拉皮条的老鸨子。
贴身伺候她的小红丝毫胭脂水粉也没搽,蓬头垢面,双眼无神,苍老许多,这都拜黄四娘所赐。
黄四娘生性悍妒,不许女婢浓妆艳抹,稍有打扮,便会被骂狐狸精,施以毁容的威胁。
璎珞站在床下,有如打量稀有动物一样打量她,并不见礼。
还是索来来提醒道:“愣着作甚,拜见你阿娘呀。”
她不可能认这个陌生的女人为母。她的母亲只有一个,就是她出生时吓死的那一个。
黄四娘瞬她一眼,幽幽问道:“你就是璎珞?”
“我是。”
黄四娘扬起骄矜的脑袋,缓缓问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杜家的新主母。”
“主母就是主母,为何要加个‘新’字,莫非你还惦记着旧主母,巴望能做回小主人?”
没事找茬呀!
璎珞也不怯,直接了当道:“女儿忆念阿娘天经地义。如果你要是变成旧主母,你生的孩子也会惦记你的。”
听闻此言,黄四娘脸色大变,倏然起身,指着璎珞的鼻子骂道:“放肆,竟敢诅咒尊长,索来来,赏她几个嘴巴子。”
换作其他人,索来来早就动手了,现在却为难地垂下双臂,畏畏缩缩道:“夫人,我正在受持八支斋戒,要发慈悲心,不好破戒,您还是让潘大年来吧!”
“废物!”黄四娘瞪他一眼,望向潘大年道:“你,给我惩治她。”
扑通一声,潘大年跪在地上,支支吾吾道:“我…我自从断了右臂,左臂就不大好使了,夫人还是让玉郎来吧!”
左玉郎惊慌失措地咳嗽起来,推脱道:“我感染了风寒,全身酸软无力,没…没力气打人。”
见他们个个推三阻四,黄四娘感到自己在杜宅的权威受到了严重挑衅,铁青着脸道:“看来你们心里还装着这个小主人,等她咸鱼翻身,为你们出头,是不是?”
索来来、潘大年、左玉郎连忙否认,赌咒发誓说她们对夫人的忠心天地可鉴。
这时小红俯在她耳边劝道:“夫人,璎珞身上很邪门,他们怕吃亏,所以才不敢动手。”
黄四娘翻身坐起,给了小红一个耳光,叱骂道:“你们当真是护主心切,竟不惜编出这样荒诞的故事来。好,你们不动手,我亲自来。”
说罢撸起袖子,跳下胡床,信手抓起藏在靠枕下的一根藤条,逼近璎珞道:“我倒要看看,你身上有多邪门。”
“夫人您不是璎珞的对手,千万别冲动。”小红表面上规劝,实则刺激她道。
自打黄四娘嫁到杜家,让她的夫人梦破碎了不说,动辄针对辱骂殴打她,使她在杜家的日子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这回正好借救星的手发泄淤积的怨气。
果然,黄四娘更加火大道:“我偏要冲动!”吓得索来来、潘大年、左玉郎赶紧躲到外面去,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我警告你,你要乱来,倒了霉,后果自负。”璎珞指着她的鼻子道。
“倒霉的是你!”黄四娘狞笑着,紧了紧手中的藤条,“今天不把你打得皮开肉绽,我就不是你阿娘。”
一阵微风吹过,粉白的花瓣簌簌飘落,飞花若雪。
索来来、潘大年、左玉郎顿时吓得面如土色,神神叨叨道:“来了!来了!”
然后,黄四娘挥出去的藤条莫名其妙反弹回来。
哎哟—!
她一声惨叫,整个人陀螺般旋飞而起砸在胡床上。
见她着了道,小红佯带哭腔将她搀起来,发现她的脸上已多了条血红的印痕,心中狂喜,口中却尖叫道:“夫人,您的脸!”
叫得黄四娘慌乱不已,赶紧去找铜镜照看。
原本白皙无暇的脸蛋已经破了相,她难以接受,痛不欲生地号哭起来。
两天后,杜员外在书房召见了璎珞。
璎珞一进门,便见他抄手背对着自己,长吁短叹。
听他许久不说话,璎珞不耐烦道:“员外要是没事,我就回书肆干活了。”
这时杜貔貅才转过身来,一脸憔悴道:
“你就不肯叫我一声阿爷?”
璎珞心中一怔,对此请求颇感荒唐。
他这十多年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配不配做一位父亲,难道他心里没有数?
虽然杜家的奴婢与她非亲非故,且贪婪自私,偶尔还会算计她,但好歹养育她长大,她对他们还有些感情。
至于这位父亲,她哼了一声,就好像随便从大街上拉个陌生人要她相认,她只觉得尴尬又无耻。
“夫人的汤药费我赔便是,员外就不要为省几个钱在这里拉关系、套近乎,听了恶心。”
没想到杜员外摇头叹息道:“我知道,这十几年来你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在你心里,我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如果我跟你说,我在乎你,也在乎你阿娘,你一定也不会信。”
“在不在乎我无所谓,你说在乎阿娘,倒是把我惊到了。你要真在乎她,会把她埋在乱葬岗?”
“即便你不信,我也要说,之所以把你阿娘埋在乱葬岗,完全是为了你。”
“为了我?”璎珞再次被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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